昨天,一条名为《羊飙》的短视频登上了B站视频的热搜榜单。喜羊羊、灰太狼等动画角色纷纷登场,演绎的却是《狂飙》的“名场面”。
这条“以《狂飙》的方式打开《喜羊羊》”的视频,收获了近30万的点击量。《狂飙》大结局后热度依然不减,脑洞大开的网友们创作出各类相关短视频,不少视频流量颇高。
不同于过去短视频将影视剧视频进行剪辑、讲解影视剧故事的“二次创作”,《狂飙》的“二创”短视频中网友们脑洞大开,将各种元素“拼贴”成全新的短视频。然而这样的短视频却引发争议:有人认为其侵犯了原作品的著作权,也有人认为这是将原作品元素进行演绎的“新作品”。
在这条2分47秒长的视频中,《羊飙》不仅复刻了《狂飙》的片头,甚至还逐一将其与原作品进行了“同屏对比”,从构图、色彩等各方面都一一对应。如《狂飙》片头曾出现一组暗金色的数字“021219”,是故事主角安欣的警号,而《羊飙》同样出现了一组数字“050803”,是《喜羊羊与灰太狼》首次播出的时间——2005年8月3日,评论区的网友甚至为《羊飙》角色起名“高喜羊”,并用《狂飙》经典台词玩“梗”:“告诉懒羊羊,我想吃青草蛋糕了。”
《羊飙》之前,《熊飙》已提前风靡网络。B站上另一位UP主以《熊出没》元素制作的视频《用的方式打开》,播放量已达680万。这版被网友称为《熊飙》的视频中,画面各类元素也与《狂飙》一一对应,如画面中出现一碗饺子时,弹幕中有人写了一句,“熊大熊二,如果再回到二十年前,你还会给光头强送那顿饺子吗?”
比《羊飙》更早的《熊飙》中出现《熊出没》里的饺子(图片来源:先知导演组)
不光是用画风截然不同的其他影视片段模仿《狂飙》,一些网友还剪辑《狂飙》的影视片段,自行编剧、配音成其他的故事。有网友用《狂飙》的画面、台词,剪辑成美剧《黑道家族》的故事;还有网友用《狂飙》的视频配上周杰伦的《夜的第七章》《以父之名》;甚至有网友选取诗词与《狂飙》台词对应押韵:“不为困穷宁有此,道上叫我疯驴子”“磨刀霍霍向猪羊,那个就是高启强”“对长亭晚骤雨初歇,豪车列队兄弟迎接”……
此外,将《狂飙》与同题材影视剧《人民的名义》《扫黑》等联动也成了网友二创视频的方式,有人发布的视频《原来是前传》,收获近40万的流量,该视频的故事竟是“强盛集团覆灭,高启兰离开京海,改名高小琴,投奔汉东省远房亲戚高育良。赵立冬双规后被判死刑,其哥哥赵立春因插手未果震怒。高小琴在赵立春和高育良指导下,用强盛集团剩余资产,与赵立春儿子赵瑞龙合作成立山水集团……”
“愿意花力气花心思搞‘二创’,是我们对一部影视剧表达喜爱和敬意的方式。”从事短视频剪辑的刘磊说。
尽管这些二创作品广受欢迎,侵权风险依然是绕不开的法律问题。以《羊飙》为例,无论画面中的“喜羊羊”还是结构上模仿的《狂飙》,都源自他人作品。
2021年8月底,因独播网剧《云南虫谷》被用户剪辑发布短视频,腾讯视频将抖音诉至法院,一审判决认为抖音上大量用户对涉案作品实施侵权行为,虽然抖音采取措施减少了侵权作品的数量,但侵权行为仍未得到有效遏制。抖音因此属于“帮助侵权”,被判赔偿腾讯经济损失及合理费用3240余万元。
2021年12月15日,中国网络视听节目服务协会发布《网络短视频内容审核标准细则》,其中第93条标准要求,网络短视频“不得未经授权自行剪切、改编电影、电视剧、网络影视剧等各类视听节目及片段”。
不过,这一轮《狂飙》引发的二创狂欢,已不再是简单地将影视剧切割成短视频进行剪辑。“虽然采用了已有作品的形象和元素,但我们想要讲的故事或者表达的内容,跟涉及的任何一部原作都不同,是全新的作品。”刘磊说,自己在制作短视频时从未想过要抄袭任何作品,而是构思哪些形象更适合这样的表达,选择一些具有知名度高的角色形象是希望具有“反差”式效果,“用已有的符号进行解构是互联网的一大特征,甚至可以说是当代创作的一种表达方式。”
一些法律界人士也认为,如果短视频作者通过增加新的表达形式、赋予新的内涵意义,使原作品在被使用的过程中具有了新的功能或价值,应该纳入“合理使用”范畴。“这些二创作品不是剪切影视剧视频来讲述影视剧故事,而是全新的内容表达,没有影响原作品的正常使用,更不能替代原作品,未损害著作权人的相关利益。”
然而在《著作权法》“权利的限制”一节中,罗列的13种“可以不经著作权人许可,不向其支付报酬”的情形,并不包括这样的“二次创作”。
动画片《十万个冷笑话》因其“恶搞”风在网上颇有人气,哪吒、白雪公主等经典形象都是其恶搞对象。2018年,上海美影厂将其告上法庭,因其中《福禄篇》以搞笑方式演绎福禄娃救爷爷的故事,从福禄娃、蛇精等动漫形象到故事情节,都与上美影的知名作品《葫芦兄弟》相似。杨浦区法院审理认为,《福禄篇》与《葫芦兄弟》在人物及人物关系、主角人物技能、故事脉络、桥段等方面构成实质性相似,一审判决《十万个冷笑话》方败诉。上海知识产权法院二审后维持原判。
“福禄娃”延续了“葫芦娃”的技能但出现偏差,比如能缩放身体的大娃只能缩放头部(图片来源:《十万个冷笑话(福禄篇)》)
刘磊曾尝试通过微博私信某部影视剧,希望获得部分视频材料授权,然而没有收到回复。“这是我唯一能找到他们的联系方式了。”
“原创作品和短视频二创之间的关系很微妙。”在某长视频平台工作的雷先生坦言,平台上不少爆款剧被短视频二创,一方面“告不过来”,另一方面有创意的短视频,能在不剧透情况下进一步传播宣传。“如果严格限制自媒体对作品的二次创作传播,作品的话题性和讨论度都可能受影响。权衡二者界限,形成良性互动,是行业要思考的问题。”
让刘磊忧心的是,自己好不容易想出来一个点子,很容易短时间内就被模仿复制。在他看来,短视频二创远不是一些人想象的那样“随便拍拍”“东拼西凑”,“能引起大多数网友关注和讨论的短视频,有灵光一闪的,也有反复打磨的,但都是付出了巨大心力和体力的。以《羊飙》为例,即使已有海量的视频素材,但要从中挑出形象符合桥段,是一项巨大的工程。这些劳动成果不应该被保护吗?”《羊飙》的作者在发布视频时就表示,自己“爆肝114小时”才做出来这一视频。
短视频二创要受法律保护,首先必须是独立的“作品”。在《著作权法》中,“作品”被定义为“文学、艺术和科学领域内具有独创性并能以一定形式表现的智力成果。”其核心在于“独创性”和“智力成果”。刘磊反问:“第一个用动画片来演绎《狂飙》,算不算独创?是简单的剪切搬运还是创作者反复思考的成果?”
在一些法律界人士看来,短视频二创更接近法律上的“演绎作品”,即《著作权法》第十三条规定的“改编、翻译、注释、整理已有作品而产生的作品,其著作权由改编、翻译、注释、整理人享有”,但法律同时规定此类作品“行使著作权时不得侵犯原作品的著作权”。
事实上,对于二创作品的身份认定,中外法律实践都存在争议。“波普艺术”领袖人物安迪·沃霍尔代表作是将名人肖像通过丝网印刷以不同颜色组合重复出现,去年拍出1.7亿美元的《枪击玛丽莲》就是这样一幅作品。然而他为摇滚歌手“王子”普林斯(Prince)创作的同类型作品却引发了长达数年的纠纷。
1981年,摄影师林恩·戈德史密斯为普林斯拍摄了一组肖像照。三年后,《名利场》杂志在普林斯的专访时邀请安迪·沃霍尔以林恩的摄影作品创作肖像画《紫色Prince》,并支付了林恩费用。然而2016年普林斯去世后,《名利场》母公司康泰纳仕集团推出了一期杂志向其致敬,不仅收录了当年杂志上的作品,还收录了另一幅不同颜色的《橙色Prince》。原来当年安迪·沃霍尔创作了一个“Prince”系列,共有16张不同颜色相同构图的画。林恩认为安迪·沃霍尔的创作侵犯了她的合法权益,而安迪·沃霍尔基金会则“先发制人”起诉林恩。日前纽约第二巡回上诉法院裁定安迪·沃霍尔并未“合理使用”林恩的照片,推翻此前纽约南区法院支持安迪·沃霍尔基金会的结果。
而早在1964年,就有记者问安迪·沃霍尔本人“有人质疑你的作品并非原创”,安迪·沃霍尔表示:“没错,我同意,我的作品并不是原创”。
从上世纪中期开始的“波普艺术”到近年更直白的“挪用艺术”,直接使用流行文化中已有的形象符号进行拼贴成为潮流。在一些业内人士看来,短视频二创不过是这种情况在“大众层面的表现形式”。
上海举办的一场挪用艺术展上,陈幼坚用常见的廉价红白蓝尼龙帆布袋改做成LV的包
尽管短视频二创的合法身份尚未明确,长短视频平台已在探索折衷方式。去年6月30日,快手宣布与乐视视频合作,7月爱奇艺和抖音则宣布合作,围绕长视频内容二创与推广等方面展开探索。通过爱奇艺授权,包括“迷雾剧场”在内的诸多剧目可用于抖音等平台短视频创作。
刘磊对这样的合作感到鼓舞,“有一段时间我们做二创只敢去外国老电影找素材。”但他也希望平台之间的藩篱能进一步被打破,“二创时能找到最合适的素材”。他仍然坚持认为“二创也是创造”,“比如参与过很多恶搞短片的龚格尔,如今是《流浪地球》的制片和编剧。”
一些业内人士也建议,在操作层面,影视作品可以将作品授权给著作权集体管理机构,再由它与短视频平台方进行合作洽谈,明确二创的边界和要求,形成授权链条,“这对创作来说本身不是一件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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