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实发表在2012年8月3日《光明日报》上的文章《白鹿原上奏响一支老腔》,成为2016年北京市高考语文试卷阅读题和作文题的文本材料。
8月2日,在作家陈忠实诞辰80周年之际,人民文学出版社举办了“陈忠实的精神与《白鹿原》的魅力——纪念陈忠实诞辰80周年特别直播”活动,吸引了不少读者关注。
陈忠实的代表作《白鹿原》一直深受读者喜爱。作为中国当代文学的里程碑式作品,《白鹿原》奠定了陈忠实在文坛的扛鼎地位。在《白鹿原》持续出版至今的30年里,随着一代一代读者的热烈反馈,其经典性意义正在不断地被发现、被解读、被丰富着。
陈忠实出生于1942年,老家在西安市东郊灞桥区西蒋村,他在白鹿原北坡根下的祖屋里出生,在白鹿原下的小村庄里生活了很多年。他曾在他的散文《原下的日子》里,引用诗人白居易的七绝描述他对故乡老宅的情感:“宠辱忧欢不到情,任他朝市自营营。独寻秋景城东去,白鹿原头信马行。”
成为专业作家之后,陈忠实仍然眷恋着那片土地。40岁那一年,他决定回到荒僻的原上祖屋。潜居10年,写下《白鹿原》。8月2日的直播活动,除了首次展映陈忠实诞辰80周年纪念片外,还邀请了文学评论家白烨、《白鹿原》的初版责编何启治、话剧《白鹿原》的编剧孟冰等五位嘉宾,针对陈忠实其人其文展开特别对话。
何启治认为,“《白鹿原》作品中惊人的真实感、厚重的历史感、典型的人物塑造、雅俗共赏的艺术特色,来自陈忠实在广袤大地上长期的沉淀。”这份沉淀源于他忠实于他生活的这片土地。他在这片关中平原上,出生、长大成人,随后劳作在这片土地上,从民办教师到公社干部,再到专业作家,都与乡村息息相关,实实在在地浸润于农业生产和乡村生活中。
“我生长在一个世代农耕的家庭,听说我的一位老爷(父亲的爷爷)曾经是私塾先生,而父亲已经是一个纯粹的农民,是村子里头为数不多的几个能打算盘也能提起毛笔写字的农民。”陈忠实曾在创作随笔中提到,1982年冬天,他调到省作协专业创作组,在取得对时间的完全支配权之后,他决定回老家彻底清静下来,去读书,去回嚼二十年里在乡村基层工作的生活积蓄,去写属于自己的小说。
在写什么人的问题上,陈忠实学习和接受的当然是“写人民大众,不写个人”这样的文学观念。这一点,也形成了陈忠实一以贯之的文学立场和观念。陈忠实的笔下,特别是他的小说,从1974年的《高家兄弟》到1979年的《徐家园三老汉》,再到1988年至1992年的《白鹿原》,直至2001年的《日子》,所写的对象,都是人民大众,是农民,中国社会底层的普通人。
陈忠实曾经认为:“长篇小说是一种令人畏怯的太大的事,几乎是可望而不敢想的事”。但同时,在他进入44岁这一年时很清晰地听到了生命的警钟。“我突然强烈地意识到50岁这年龄大关的恐惧。如果我只能写写发发如那时的那些中短篇,到死时肯定连一本可以当枕头的书也没有,50岁以后的日子不敢想象将怎么过。”
恰在此时,由《蓝袍先生》的写作而引发的关于这个民族命运的大命题的思考日趋激烈,陈忠实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创作理想。“必须充分地利用和珍惜50岁前这五六年的黄金般的生命区段,把这个大命题的思考完成,而且必须在艺术上大跨度地超越自己。”他在创作随笔中如是说。
在老家潜居的10年,他先是创作了一批中短篇作品,进行写作训练;同时不受打扰地进行了大量集中的阅读,大量接触中西方现代文学理论和现代文学经典作品,弥补知识缺陷;在50岁的时候,以大半生的经历和心血浇灌出一部杰作,“毕其功于一役”。
“当我在草拟本上写下《白鹿原》的第一行字的时候,整个心理感觉已经进入我的父辈爷辈老爷辈生活过的这座古塬的沉重的历史烟云之中了。这是1988年4月1日。在我即将跨上五十岁的这一年的冬天,也就是1991年的深冬,《白鹿原》上三代人的生的欢乐和死的悲凉都进入最后的归宿。我这四年里穿行过古塬半个多世纪的历史的烟云,终于要回到现实的我了。”陈忠实用文字记录了他创作时的感受,他每掀开新的一页稿纸,便有一种“倒计时”的怦然。“然而当每天的黑夜降临时,心里的孤清简直不可承受。”
《白鹿原》最终于1992年底,由《当代》杂志选发了部分,1993年4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付梓。《当代》原主编何启治至今仍清楚地记得,陈忠实曾这样对他说过:“《白鹿原》是我以我全部的生活库存和全部的艺术能力而为之的一部长篇小说。”交稿时,陈忠实把《白鹿原》的书稿从兜里取出,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直到后来,陈忠实才告诉何启治,“当时突然涌到嘴边一句话:我连生命都交给你们了!可最后关头还是压到喉咙以下而没有说出,却憋得眼泪几乎涌出来。”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臧永清则认为,“陈忠实身上有一种‘忠实人格’或‘精神’”。
《白鹿原》出版后,陈忠实基本没有再写小说。他说他想读书,想通过广泛的阅读进一步体验艺术,“我不追求著作等身,只要在有生之年能多出一本两本聊以死后可以垫棺作枕的书,就算我的兴趣得到了报偿。未来的创作是不是鸿篇巨制,是否要超过《白鹿原》,我根本就不思考这个问题。”
对陈忠实来说,《白鹿原》已成为历史,没有必要跟它较劲。他只是尊重自己的生命体验和艺术感觉,最终能形成什么样的作品,那就写个什么样的作品献给读者。“既不重复别人,也不重复自己,只要有独立生存的价值,只要是实实在在达到了我所体验到和追求的目标,我就感到欣慰了,因为,它们都是我的孩子。”
陈忠实曾借用海明威“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的名言,来为他的“《白鹿原》创作手记”命名,并在后记里说道:“作家倾其一生的创作探索,其实说白了,就是海明威这句话所做的准确又形象化的概括——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陈忠实的生命,在2016年戛然而止。这74年里,从他于1965年3月发表散文处女作《夜过流沙沟》起,也许,他把整整50多年的时间用于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
陈忠实走后,人们在以各种方式悼念和追怀他时,都会想到和提到他的《白鹿原》。陕西作家红柯在葬礼上高举1992年的《当代》为他送行,也成为葬礼上感人至深的一幕。白烨在西安殡仪馆参加他的遗体告别仪式时,看到他头枕一本初版的《白鹿原》,样态格外满足而安详。
因为陈忠实的鼎力推荐和精心编词,话剧和电影版《白鹿原》中都有陕西华阴老腔的演出,从而使得濒临消亡的陕西华阴老腔起死回生。在得知陈忠实逝世之后,陕西华阴老腔艺人带着深深的悲悼与恋恋的不舍来到陕西作协大院,以高亢、悲凉的华阴老腔来祭奠陈忠实。年过半百的老艺人含泪吟唱,边唱边喊:“先生,我们再给您唱一遍您最爱的老腔,您听到了吗?”
记者也曾有幸在海口观看过话剧《白鹿原》,全场座无虚席,观众年龄层次跨度很大,有老人,也有孩子。也许,正因为陈忠实把一切都投进了《白鹿原》,系于《白鹿原》,他得以以艺术的方式、精神的形式,实现了不朽,与我们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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