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科入门需要兴趣,但兴趣和志业还有很大的区别——确立研究逻辑学的志业,对王彦晶来说要晚一些。直到硕士毕业,他还因为不确定自己的研究是否有充分的价值,而萌生过放弃研究、去法国学摄影当记者的念头。
在给本科生讲解逻辑学时,王彦晶喜欢画一张展示逻辑学学科整体研究面貌的树形图,包括哲学、数学、计算机以及语言学的不同侧面。具有整个学科的视野,他认为非常重要。
这种经验来源于他自己的求学经历:王彦晶读本科时,北大哲学系的逻辑学作为一个相对“冷门”的专业,只招收理科生,有不少同学是被调剂进来的,像他一样主动选择此专业的比较少。每每回忆时,王彦晶觉得如果自己当时能获得更全面、准确的学科视野,学习的感受及收获应该会很不一样:
“我当时尽管知道得多一些,但整体还是处在盲人摸象的状态,以为自己看到的一点就是逻辑学的全貌,但实则不然。我们现在正在建设一门全新的逻辑导论课,让学生在入门时就尽可能地接触到学科的整体图景。”
确立研究逻辑学的志业,对王彦晶来说要晚一些。直到硕士毕业,他还因为不确定自己的研究是否有充分的价值,而萌生过放弃研究、去法国学摄影当记者的念头。
初涉摄影领域也是因为兴趣。本科时,王彦晶选修了“中国大熊猫之父”潘文石先生的保护生物学课程,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之一到广西崇左的白头叶猴保护站进行考察实习,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接触野生动物。实习过程中,他成功地用一台“傻瓜相机”拍到了一张猴群全家福的珍贵照片,从此他便一发不可收拾地喜欢上了摄影,也在北大校园里拍摄了许多小动物。
王彦晶认为,摄影和做学术本质上都是把只有自己能注意到的独特风景展示给世界,分享真与美。
在探索世界和自己的过程中,王彦晶也并不拘泥于自己的专业范围。本科阶段,他获得了经济学双学位,当时学习的博弈论对他后来的研究亦有帮助。在他看来,本科阶段的“博”学,是选择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的必要条件,无论成为学者与否都是这样:作为学者,不能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从事其他职业,更需要对世界和生活的广泛经验和丰富的概念体系。他认为:
“理科生应该多了解人文、社科的知识,文科生也应该多了解理科的基本知识,其实最好取消文理的区分。只有这样,才能相对完整地理解世界和社会运行的基本规律,成为一个真正的知识分子,而不仅仅是跳出自己的领域就只能说外行话的‘专家’。”
研究逻辑学、以学者为职业,是王彦晶在学习和成长中逐步确认的。但做研究不仅需要兴趣,更要有相应的能力作匹配。兴趣的充沛在研究初期可以带来强大的原动力,但随之而来的则是目标过高、能力难及的沮丧感。王彦晶在研究生毕业的时候也面临过这样的彷徨。
但他认为,这种痛苦也是必不可少的:“绝大多数博士生都会经历这样的阶段,一定会‘掉一层皮。’”随着自身研究经验的越发丰富,兴趣和能力都会产生变化,实现动态平衡。当意识到自己能看到并回答一些“大牛”也说不清楚的问题时,王彦晶逐步确定了自己的学术志业。
“逻辑学家在哲学系经常被当成数学家,在数学系很多时候看上去像是搞计算机的,而在计算机系又常被看成是做哲学的。”
专心做一名学术研究者,并不意味与生活的隔绝与封闭。相反,王彦晶研究的很多问题都在更深层次上指向生活深处。如果说生活看上去仿佛一系列模糊而纷杂的经验构成的偶然,那么逻辑学则可以抽绎其中在概念层面的某种必然性。生活的核心与世界的概念结构,其实具有高度规律性;许多千奇百怪的问题,在统计上其更是呈现出惊人的相似性。王彦晶说:“这也是我们做学术研究的意义,从看似偶然的东西中抽取出必然的东西。”
逻辑学传统上研究必然保真的推理模式,“就像是密闭的水管,倒进去干净的水(‘真的’前提),我们保证流出来的也是干净的水(‘真的’结论)”。它是许多基础学科的基础,在哲学系、数学系、计算机系,都有逻辑学家的身影。王彦晶的博士工作就是在数学与计算机的研究所完成的。
逻辑学在学科上的交叉性,源于它对面对生活、面对问题时开放的态度。跨学科背景让王彦晶尤其反对给学科分三六九等:
“一位逻辑学家曾讲过一个颇具讽刺意味的笑话:如果你被误抓到外星动物园关在笼子里展示,怎么向外星人证明你也是高等智慧生物?一个办法是在周围找找有没有外星蚂蚁之类的‘低等生物’,然后把它们也关到一个小笼子里……”
王彦晶认为,每个学科都有它的特点,没有一个学科可以解决所有问题,也不用通过贬低别的学科或者方向突出自己。在面对一个复杂问题的时候,我们应该调动所有的思想资源和技术工具去解决它,而不是傲慢的自以为是。逻辑学发展的历史多次证明了这一点。
不管是“无穷”、“可证”这样的数学概念,还是“必然”、“因果”这样的哲学概念,“逻辑学家们都有办法通过哲学反思和技术手段把它们比较精确地刻画出来,看到它们之间的逻辑关系,往往还能在计算机中得到应用。”王彦晶说。
在荷兰求学的经历,也让他深刻体会到问“为什么不(Why not)?”这个问题的重要性:“荷兰是一个特别包容的国家,我经常会惊讶‘这都可以’?但荷兰看似开放的制度设计背后其实都有大量理性思考作为支撑,同时还要照顾到现实的可操作性,这对我们做研究也很有启发。”
从本科生到研究者,王彦晶始终坚持“对自己保持真诚”。他坦言,不管是对人对事还是对学问,至少要做自己有热情、发自内心想要做的事情,这样才能走得更长更远:“我工作中比较重要的部分,都是源于问一些别人习以为常、但我自己觉得困惑的基础性问题。”
王彦晶近年来在推动的研究新方向恰恰就是和“知道为何”、“知道如何”有关的逻辑学工作。
从北大到阿姆斯特丹,再从阿姆斯特丹回到北大,这段求学和生活的历程中,牵引王彦晶的一股很重要的力量就是这股真诚。面对生活、自己、学生、学问,他始终遵从着自己内心的意愿。同时,他认为保持热诚的核心是“目标高远”:
“就像开车一样,要开得稳走得正,恰恰要往远看,而不是紧紧盯着前面的几米,我觉得北大的学生目标应该更加高远一点,人文情怀可以,工匠精神也可以。做完今天的作业,拿到好看的绩点,完成毕业的申请……你可能暂时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但它们都不会决定你的未来。”
回到北大后,作为北大哲学系长聘副教授、副系主任,王彦晶时常和学生讨论人生道路的问题。他坦言,每个人在人生中都要面对诸多选择,而今天的学生面对的选择比自己当年要多得多。但他提醒同学们不要太过于“精算化”,好像没按计划实现目标,天就塌了,一辈子就毁了。人生并不是这样。
他认为,每个人的可能性都不是线性的,人生和学术的发展也不是打怪通关的游戏,“让自己变强,是抹平各种不确定性的终极办法。当然,不可否认的是有时候一点点运气也是重要的。”
王彦晶,2004年北大哲学系逻辑学本科毕业,阿姆斯特丹大学/CWI逻辑学博士(2010),现任北京大学哲学系长聘副教授,副系主任,中国逻辑学会现代逻辑专业委员会秘书长,中国数学学会数理逻辑专业委员会委员。入选国家万人计划哲学社会科学领军人才。专长为模态逻辑(Modal Logic),特别是知识逻辑(Epistemic Logic),在国际一流哲学、逻辑学、人工智能期刊及顶级会议论文集发表英文论文50余篇。近年来系统性地提出并推动了关于“知道是否”、“知道如何”、“知道为何”等知识表达式的新一代知识逻辑的研究,提出了量词与模态词结合的“打包算子”的思想,并由此发现了一系列新的一阶模态逻辑的可判定片段,以及直觉主义逻辑等非经典逻辑的认知语义。学术研究之外,着力推动逻辑学在中国的学术共同体建设,曾担任两届全国现代逻辑学术研讨会程序委员会主席。同时关心学术伦理与规范的传播与实践,出版译著《君子与顽童:大学教师的职业伦理》。个人主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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