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荡在玉树杂多县山区里的流浪藏狗。随着藏獒市场的崩塌、虫草经济的兴起及牧民生活方式的改变,近些年,在三江源地区出现了大量的流浪藏狗。它们袭击路人,传染疫病,猎杀家畜,甚至与雪豹抢食
藏区流浪狗问题近年来始终存在,但其猛然爆发最根本的原因还是藏獒市场的兴起和崩塌。“藏獒通过不断转手来提升身价,价格一旦虚高,泡沫便会产生,等泡沫破裂,市场就会崩塌。”
目前,普通藏獒的售价为两三千元,良种獒为三五万元,与国际均价持平。獒市尚待回归,成灾的流浪狗却是紧迫的问题。以领养、收容、抓狗和绝育等形式,政府和民间还在不断地进行努力。
17岁的藏族学生江央才加记得,他在苏莽寺读书的近5年间,最多的时候,寺庙周围至少游荡着500只流浪藏狗——“狗和人一样多。”
到处都是流浪狗,曾一度让青海省囊谦县毛庄乡的小学生不敢独自出门,因为“每天都有人被咬”。
那时,在这个人口不超9000人的藏区乡镇,最常见的一幕是,老人出门都持棍防狗,孩子们则远远见狗就猛砸石头——“只有打痛,狗才不敢咬人。”
2017年8月,记者在毛庄乡街道及附近荒地走访,共计发现约20只流浪狗,它们大多胆怯,逢人便躲。期间,一名小学生在看到一只流浪狗呆立于路边后,捡起一块石头,猛地砸过去,流浪狗仓皇逃离。
囊谦县毛庄乡及位于半山的苏莽寺。在2015年毛庄乡流浪狗收容所建立之前,这里曾是流浪狗的重灾区。苏莽寺周围至少游荡着500只流浪藏狗——“狗和人一样多”,“几乎每天都有人被咬”
在当地某寺庙厕所外,游荡着7只流浪藏狗。由于藏獒经济的崩塌,牧民生活城镇化及虫草经济的崛起,很多人选择将自家的藏狗遗弃至寺庙周边,以期寺庙能替自己喂养
青海玉树州囊谦县毛庄乡,一位小学生捡起石块砸向路边的流浪狗。这一度是当地小学生出门防狗的通用办法
显然,这已非江央才加描述的狗灾局面。变化始自2015年夏天。毛庄乡乡长东塔介绍,当年乡政府和当地的苏莽寺各出资约20万,发动群众义务劳动,在距苏莽寺约1公里的路边,建起了一座面积约50亩的由铁丝网圈成的流浪狗收容所。这是玉树州首个政府和寺院合建的流浪狗收容所。收容所建成半个月内,约1200只流浪狗被送入其中。为避免流浪狗再度繁殖,收容所雇人给母狗做了绝育手术。之后,毛庄又多次将残余的流浪狗抓至收容所,集中喂养。
据了解,因生病等原因,收容所现有流浪狗数量有所减少,但现场估算至少有600只以上。
东塔介绍,这些流浪狗每顿消耗的粮食,相当于17袋50斤装的面粉。而如果想让他们吃饱,每天要1500斤粮食。收容所只好分季供食。冬季夜长,每天供食一顿,夏季供食两顿。
被流浪狗“包围”的寺院,还有青海久治县的白玉寺和甘德县的夏日乎寺等。最多时,两寺周围分别有上千只和两百多只流浪狗。在青海玉树、果洛二州多处寺庙,也多有流浪藏狗游荡的身影。
资料显示,仅玉树州囊谦县就有流浪狗8201只。而在玉树杂多县街头,也频见或奔跑或坐卧的流浪狗。来自青海环保组织“雪境生态宣传教育与研究中心”的数据,果洛州共有5万多只犬,其中约1.4万为流浪狗。
在西藏拉萨,官方数据显示,2015年共有流浪狗1.3万余只。2013年,拉萨在城郊建立了一个流浪犬收养中心,最初设计容量为2000只,但很快“狗满为患”,目前已收养了七千多只犬。现又新建了容量超过4000的新犬舍,以缓解收养中心超负荷的状态。
囊谦县警方表示,在去年11月,一名约八岁的女孩遭流浪狗袭击身亡。在西藏,也曾发生九只流浪狗围攻五岁幼童的事情。西藏自治区疾控中心的一份数据曾显示,平均每月有180人次被流浪狗咬伤。
玉树州囊谦县毛庄乡收容所的工人正在为流浪狗喂食,他将煮好的狗食从高处的池子推入通向狗场的管道。由于流浪藏狗食量巨大,给狗场造成巨大负担,收容所只好分季供食。冬季夜长,每天供食一顿,夏季供食两顿
人体的健康也遭到威胁,玉树州疾控中心主任魏建斌曾表示,狗在感染包虫病后,会通过犬粪污染草场和水源,继而引发人体感染。包含家犬在内,玉树州共有8万多只狗,这会导致以狗为宿主的包虫病、狂犬病的流行。
“包虫病又称‘虫癌’,十分难治,很多牧民为此倾家荡产。”果洛州农牧局畜牧兽医科科长杨启昶表示,近些年当地患包虫病的人增多,与流浪狗有直接关系。
为避免藏狗繁衍并传染包虫病,青海果洛州联合当地环保组织及宠物医疗机构,对当地基层兽医开展藏狗绝育手术培训。图为一名果洛州的一名基层兽医在学习对一只藏狗实施绝育手术
一只被果洛州牧民送至农牧部门接受绝育手术的藏狗。藏狗接受绝育手术将有助于减少包虫病的发生
资料显示,未经治疗的泡型包虫病10年病死率高达94%。2008至2013年,流浪狗较为集中的青海果洛州局地,每8人中就有1人感染包虫病,系世界包虫病流行最为严重的地区之一。在玉树州称多县,包虫病发病率达3.74%,居全国第三。
北京大学生物学院在读博士刘铭玉自2015年开始调查藏区流浪狗对生态系统的影响,他在玉树杂多县调研发现,流浪狗曾入户偷猎牧民家畜,而成群的藏狗甚至会追赶熊和雪豹。在夏日乎寺附近的班玛仁脱山,流浪藏狗会集体猎捕岩羊等野生动物。
为了摸清藏区流浪狗成灾的原因,“雪境”组织于2014至2016年在玉树、果洛等地进行过大量调研和走访。
“雪境”负责人尹杭表示,流浪狗的涌现,首先源于藏獒经济。藏獒本是藏狗繁育而出的物种。自90年代藏獒经济兴起时,养殖户便将部分繁育出的较差藏狗遗弃。而几年前崩盘的藏獒市场,更使得大量藏狗遭弃。
“雪境”组织发现,2013年是流浪狗数量猛增之年,也正是从当年之后,藏獒热彻底消退。更早的弃狗行为,大约始自2010年,那正是藏獒热开始降温之时。
2017年8月26日,在由玉树市区驱车前往杂多县大本营途中,调研人员发现了一只正在路边进食的雪豹。自2015年开展“流浪狗生态学研究及与雪豹等野生物种的种群间关系”调查以来,刘铭玉每年都会往返于青海玉树、果洛等三江源地区调研三、四次。图为青海环保志愿者于洋(左一)、刘铭玉(左二)、北京大学生物学专业学生夏凡(左三)、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工作人员求尼(右一)翻看刚刚拍到的关于雪豹的视频
一只雪豹正在半山公路边进食岩羊,当它发现研究者驶来的汽车后,放弃进食,迅速退走至对面山峰,最终消失于山顶。雪豹属国际自然保护联盟红色名录中的“濒危”物种,全球雪豹数量大约在7400-8000头,而中国拥有全球60%的雪豹栖息地
其次,随着生态移民政策的展开,很多牧民卖掉牛羊搬入城镇。原本用于看家和放牧的藏狗也失去了存在价值。加之虫草经济的崛起,大量牧民长期外出挖虫草,家中无人喂养的藏狗便沦为流浪狗。
尹杭的调研得到刘铭玉的认同。在他看来,藏区流浪狗问题近年来始终存在,但其猛然爆发最根本的原因还是藏獒市场的兴起和崩塌。“藏獒通过不断转手来提升身价,价格一旦虚高,泡沫便会产生,等泡沫破裂,市场就会崩塌。”
青海省藏獒协会秘书长周艺回忆,曾经的獒市一度相互炒作,各地频传藏獒售价上千万,引得大批商人赶来投机,甚至花五六千万买藏獒、建狗场,也带动了牧民养狗。“雪境”组织曾走访玉树周边的村子,发现养狗户超六成。
刘铭玉在杂多县一处雪豹放弃进食的岩羊边放置红外相机,以期能拍到雪豹、流浪藏狗等动物的进食画面。他在近些年的研究中发现,成群的藏狗甚至会追赶雪豹,与雪豹争食
标记在电脑地图上的红外相机分布图。此次调研共新放置了17台红外相机,并对此前放置的13台红外相机数据进行了回收。刘铭玉表示,他围绕流浪狗与雪豹种群关系的调研将持续至2019年,为解决流浪狗对生态环境的冲击寻找办法
趁着给流浪藏狗喂食的机会,调研人员清点大本营周边流浪狗数量,并逐一记录下它们的体貌特征。这是研究三江源地区流浪狗与雪豹等物种间关系的重要一环
青海藏獒一直是中国藏獒的名片,尤以玉树藏獒闻名。当年玉树有几条出名的种狗,每天半夜就有人驾车领着自家藏狗排队等待配种。也的确有人因养獒暴富,但在“雪境”组织的走访中,这仅是少数——“真正村里能致富的只有一两户,能卖出一两只藏獒。”
再后来,獒市骤然崩塌,人们争先恐后地处理掉自己手中的藏狗。“目前青海专做藏獒繁育成规模的,约有二三十家,都是硬撑着。”周艺说,协会一度有三四百会员。四年前协会改选时,仅剩四五十名家。目前,普通藏獒的售价为两三千元,良种獒为三五万元,与国际均价持平。
獒市尚待回归,成灾的流浪狗却是紧迫的问题。以领养、收容、抓狗和绝育等形式,政府和民间还在不断地进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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