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记不清何时第一次读朱自清先生的《背影》,但却清晰地记得《背影》的最后一段:“在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质朴平白的语言,抒写出的却是深沉博大的父爱,由此得见先生的写作功力和文学才华。
我自小仰慕先生的作品,校里校外陆陆续续读过不少先生的散文。但近日翻阅《朱自清全集》和《朱自清传》后,在钦佩先生博大精深的知识积累之余,更惊诧于先生对于读书、学术的克勤克己了。
先生在1938年11月1日的日记中写道:“为使自己成为名副其实的中国文学教授,得进修古典文学,背诵著名古诗并阅读近期各种社会学刊物上的文章。”次年11月29日又写道:“读《文人》季刊,从中得知很多知识。学无止境!应多读点东西。”
在《朱自清日记》中几乎随处可见先生读书、研究的计划,开列的读书篇目涵盖古今中外,而自勉自警的段落也俯拾即是:
“从费兹先生的讲话中得到一些新的观念,它们迫使我怀疑自己完成研究中国诗词格律要领的能力。我缺乏科学文化的知识。在这个问题上我还没有掌握科学的真理。但我仍要坚持下去,尽自己最大努力,去进行研究。”
“自从开学以来,我一直不能集中精力学习与研究。这是个严重的问题。现在习惯于早晨去学校,下午访问、购物,晚上参加晚餐会等。这种处境将毁了我。”
一位大学教授,中文系主任,著作等身的名作家,仍然求知若渴,对自己严格要求几乎到了刻薄的地步!对此,清华大学资深教授徐葆耕在《圣者的忏悔》一文中将其归结为先生强烈的责任感使然:“三四十年代的清华学者大都给自己提出了一个过于沉重的时代性任务,即创造一种与传统迥然相异的博采中西的会通式学术。作为中文系主任的朱自清,尤感背负沉重。而要实现这一教育上的会通性目标,在治学上就必须博通古今、学贯中西,舍此无途。”
而我以为,先生远甚于常人的勤勉自强,更多的是与先生谦和高尚的人品及沉重不堪的家庭负担分不开的。
先生原名自华,在家中排行老大。年少在北大求学时家境衰落,为减少父亲负担,他提前一年从北大哲学系毕业,并改名立志。先生20岁由父母之命娶妻成家,后又续弦,先后生有9个子女,家庭拖累可见一斑。加之先生所处的年代动乱频繁,生活条件恶劣。由此养成了他老成持重、和平中正的秉性。小说家杨振声在《朱自清先生与现代散文》一文中曾较为中肯地评价先生道:“你同他谈话处事或读他的文章,印象都是那么诚恳、谦虚、温厚、朴素而并不乏风趣”。
先生27岁时被胡适推荐赴清华任教。从一名中学教师一跃成为大学教授,先生有一种强烈的紧迫感和危机感。为不负胡教授厚望,为维持众多儿女的日常开销,先生不得不含辛茹苦、加倍努力。先生的爱人陈竹隐回忆说:“他的作息时间是安排得很严格的:早晨起床做早操,用冷水擦澡、洗脸,濑口时就把书放在洗脸架上看,然后喝一杯牛奶就到图书馆去。中午回家吃饭,饭后看报。图书馆一开门便又去了。吃罢晚饭,还要去图书馆,直到闭馆才回家。进家门便又摆上东西写,一直到11点休息。除了生病,我从未见他11点前睡过。我常劝他中午休息一会儿,他也不听。他一辈子吃饭都是大口大口地很快地吃,深怕耽误时间”
先生的用功不仅表现在读书求知上严以律己,还体现在学术研究上精益求精。他一贯强调做学问要深入实际作细致的观察,“于一言一动之微,一沙一石之细,都不轻轻放过”,“不注重一千一万,而注重一毫一厘”,“于每事每物,必要拆开来看,拆穿来看,无论锱铢之别,淄渑之辨,总要看出而后已,正如显微镜一样”。他对描写对象观察之认真,已经达到锱铢必究的地步。有一例可证:当《荷塘月色》发表后,有个姓陈的读者给他写了一封信,说“蝉子夜晚是不叫的”。先生十分重视,问了好些人,都说蝉在夜晚是不叫的,又写信去问一个昆虫学家。专家回信抄了一段书给他,说“好容易找到这一段儿”,蝉在夜里会叫的。先生认为既然是好容易才找到那么“一段儿”,说明是个别现象,遂复信给陈先生,表示感谢,说待该文再版,当删掉月夜蝉声那句子。后来,他留心观察,有两回亲耳听到了月夜蝉声。由此感到“观察之难”,原因就在“往往由常有的经验作概括的推论。”先生这种孜孜探求事物本质的创作精神,形成了他具有鲜明个性色彩的缜密细致、洗炼清隽的散文风格。
先生离世已有七十多年,他的背影却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海之中,且愈显庞大,愈发浓重,它恰似一柄蜡炬,燃尽了自己五十个艰难困苦的春秋,照亮了一代又一代莘莘学子,他是所有敬佩和推崇先生崇高文化和人格的后人们永远的精神父亲。
请输入你的在线分享代码
额 本文暂时没人评论 来添加一个吧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