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业内有种说法:不想上春晚的相声演员,就不是好相声演员。上了春晚的相声演员,肯定是好相声演员。
“熬人”是方清平对春晚经历的总结。一个作品要前后修改上百次,逐字逐句推敲,就连一个感叹词,用“啊”还是用“嗨”都要反复揣摩。
郭德纲曾被外界寄予厚望,扛起自2011年赵本山退出之后春晚语言类节目大旗。但他的相声《败家子》事后被评价为“一登上春晚就不好笑了”。
今年春晚开始筹备时,市面上关于猪的流行语还是“小猪佩奇纹上身,掌声送给社会人”,到了1月17日,距离除夕还有半个月,朋友圈一夜之间又被“啥是佩奇“刷了屏。
每年的这时候,都会有无数电话打来问他“上春晚的事儿”。微博上平日不过个位数的转评赞数据,此时成百上千倍地翻着跟头涨。2019年,“陈佩斯朱时茂重回春晚舞台”的消息再次不胫而走,“猪联璧合”的节目名甚至已提前泄露。尤其是在百度宣布拿下春晚独家合作权后,还对朱时茂进行了一次名为“贺岁烙印”的独家专访。此时回归,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前戏铺垫已做足,似乎只等年三十晚上大幕最终揭开。
“一别春晚舞台已有数年,我和佩斯真心感谢观众对我俩一如既往的喜爱和挂念。”春晚第四次彩排在央视一号演播厅进行时,朱时茂亲自发了一条辟谣声明,宣告观众的期望再次落空。
大家怀念老面孔的重现,更怀念那个小品相声能引得满堂乐的年代。如今人们的注意力被各大卫视、网站的综艺晚会分散,笑声里已渐露疲态。热梗新词在短视频平台快速走红又迅速迭代,春晚上延迟拼凑起来的段子就显得更加尴尬。马季、姜昆、陈佩斯、朱时茂、赵丽蓉、赵本山、宋丹丹……随着喜剧大腕相继离场,语言类节目的光彩和承载的期待,几乎在同步萎缩。
“过去业内有种说法:不想上春晚的相声演员,就不是好相声演员。上了春晚的相声演员,肯定是好相声演员。”相声演员方清平对《贵圈》说。2013年,他与孙涛、秦海璐、王茜华跨界混搭的小品《你摊上事儿了》登上央视春晚,并拿到小品类节目一等奖。他以大辫子造型出场,一副娘娘腔,被观众吐槽“以为莫言演小品了呢”。
“熬人”是他对春晚经历的总结。一个作品要前后修改上百次,逐字逐句推敲,就连一个感叹词,用“啊”还是用“嗨”都要反复揣摩。除了导演组提的意见要修改,正式表演前,演员往往还要带着作品四处演出,测试现场效果。每次演出都会暴露新问题,对应的就是不断修改,熬到凌晨三四点都是常事。
同年,一向拿央视春晚砸挂的郭德纲,出人意料地接受邀请,登上春晚舞台。那也是他至今为止唯一一次参加央视春晚。郭德纲曾被外界寄予厚望,扛起自2011年赵本山退出之后春晚语言类节目大旗。但他的相声《败家子》事后被评价为“一登上春晚就不好笑了”。
人们越发怀念曾在大年三十晚上不断制造金句的赵本山。“脑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是伙夫”成为“民间真理”;“多少算多啊,要啥自行车啊”全面替代了“见好就收”。东北人也成为段子手的代名词。
当七大姑八大姨挤在厨房包饺子嗑瓜子,叔叔伯伯聚在客厅抽烟侃大山,守着电视看春晚的小孩总是肩负着节目预告的重要职责。赵本山保持着将观众目光牵回屏幕的神奇引力。从节目设置上看,压轴的小品总是趋近零点,赵本山领衔的节目成了一针打散瞌睡的兴奋剂,和《难忘今宵》一样有着独特的报时效果。
用东北话朗读春晚小品金句,以及东北话四级考试题,一度成为东北人进入大学、走入社会后,在联欢会上的保留项目。南方观众常常吐槽春晚是“北方观众专场”,语言类节目中南方人永远是舌头都捋不直的滑稽配角,主持人张口闭口“吃饺子”,全然不给南方汤圆以应得地位但春晚的确是他们了解北方文化(尤其是东北文化)的重要渠道。
在以粤语为日常用语的广州,岭南文化自成一派,“连童年时追的娱乐圈和外省都不相同”。春晚上那些口音浓厚、有如机关枪般高速喷射台词的小品、相声,多数广东人需要依靠第二天重播时的字幕才能看懂。若是碰到“上炕”与“损出”等北方特有的说法,还需额外借助搜索引擎才能明白个大概。
1984年,语言类节目首次在春晚舞台大放光彩。马季表演的单口相声《宇宙牌香烟》,在短短8分钟内让观众大笑26次,鼓掌13次。来自八一电影制片厂的年轻演员陈佩斯和朱时茂,在十几分钟内用想象中的四碗面条开创了春晚小品的先河。据朱时茂回忆,登台前导演问他们小品的名字,两人惊觉这个没有剧本、“比话剧压缩一点”、全靠两人“一人一句对出来”的节目“就叫小品啊”。
此后,小品这一形式便延续下来,成了大年三十晚上的“重头戏”。从最初《吃面条》《拍电影》的即兴发挥,到后来语言和笑料逐渐考究起来的《羊肉串》《主角与配角》,陈佩斯和朱时茂成了最先被春晚捧红的小品演员。笑声不仅停留在节目中,其经典台词更是嵌入日常生活,无缝融入老百姓的话语体系中。
群星荟萃的1990年代,除了陈佩斯、朱时茂,赵丽蓉和巩汉林、赵本山和宋丹丹等经典组合共同构成了春晚语言类节目的黄金时代。人们记住了令宋丹丹穿也不是脱也不是的马甲,和“把大象冻冰箱总共分几步”的初代冷笑话;记住了身披黑色亮片马甲的赵丽蓉在舞台上的评戏freestyle,那是本土rap首次登堂入室;记住了那些魔性的旋律,让人看到凉拌萝卜,总会情不自禁地唱起来“看这道菜,群英荟萃,要您老80一点都不亏”。
无论是裤子穿“跑偏”的小沈阳,还是“忽忽悠悠就瘸了”的范伟;无论是用名片当扑克,用女秘书管上总经理的黄宏,还是高声喊着“我想死你们啦”的冯巩春晚相声小品辉煌岁月里贡献的金句,始终活跃在人们的插科打诨里,变为语言记忆的一部分。在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东北的很多旅行巴士上,循环播放的不是怀旧金曲,而是赵本山小品集锦那些看了无数次的小品仍然能引起旅客的笑声。
甚至有人将笑星变为一种“信仰”。河北邢台万和宫神殿内矗立着“白云”“黑土”的塑像,以及赵丽蓉身着旗装、手持托盘的“太后大酒楼服务员”造型。
小品充当过最生动的地方文化名片。赵丽蓉操着唐山口音说出“探戈就是趟啊趟着走,三步一回头,五步一招手”,足以让常常自嘲“最没有存在感”的河北显得喜感十足;而赵本山则将东北质朴的语言文化与生活方式一并呈现在全国观众面前。
那时的春晚就是有这种魔力。别说是上过春晚,“你跟人家说你给春晚写过某作品,吃饭都能打九五折,上歌厅唱歌人家都能送个果盘”。更有甚者,“外地演员大年初一返乡时,当地的领导都会捧着鲜花在车站迎接,站台上还铺着好几米的红毯。”方清平感慨。
2014-2018年,央视春晚单个节目收视率冠军3次由歌曲类节目获得。语言类节目从曾经的万众瞩目变成鸡肋,演员站在精致布景中,字正腔圆地讲着半年前的网络段子,尴尬的气氛蔓延开来,无人解围。
不仅是对观众而言,春晚舞台对喜剧工作者的分量也在逐渐减弱。“现在呢?又换了种说法:不想上春晚的相声演员也可能是好相声演员;上了春晚的相声演员,也可能不是好相声演员。”方清平说。
近年来,喜剧工作者的首选曝光渠道不再局限于一年一度、时长有限的春晚舞台。各卫视、视频网站自制节目、晚会成了他们的首选尤其是《欢乐喜剧人》《喜剧总动员》这样的综艺。短视频平台兴起之后,随手拍的十几秒视频,都能有过亿的传播度。
“现在春晚也不是捧人的,而是用人的。”一位在圈内浸润了20年的业内人士对《贵圈》感慨。在流量是第一生产力的当下,春晚语言类节目也常见当红小生小花的身影。“可能对于年龄在50岁以上的喜剧人来说,依然有着某种春晚情结,上春晚还是至高无上的”,但对年轻人来说,上春晚的诱惑力就像过年这件事一样,早已大打折扣。
节目不好笑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有人怪审查把一个好本子改得四不像了。多次试图登上春晚未果的相声演员杨少华干脆编了个段子这春晚我瞧出来了,就跟我拿一茶壶来似的:给第一个导演看,说“您这嘴不太漂亮啊,那咱们把嘴打了下去”。又给第二个导演看,说“你这茶壶怎么没嘴啊,一看就偏坠啊,没嘴你要这个把儿干什么呀”,就把把儿给打下去了。等第三个导演一看,“您这是什么呀,又没嘴又没把儿,还弄了个盖,这盖是配的吗?”得了,又把盖给扔了。等第四个导演一看,“您这是什么啊,我看您这像尿壶!”
这种说法让曾当过十多年春晚语言类节目顾问的阎肃觉得很委屈。“审查吧,有时候也很难”,第一次,“哈哈哈,能笑得一塌糊涂”,完了提出三条意见。第二次再看,还是这个本子,一看“哈哈,挺好”,但很多已知的包袱都抖不响了,完了还要再改。第三次,“哈”。第四次,已经没人愿意笑了,“因为你都会背了,听腻了”。好脾气的阎肃从来都从头笑到尾,是最捧场的那个,领导一度指明要在审查中除去他,因为“笑太多”,“虚假繁荣”。
2005年,阎肃在《鲁豫有约》中回忆杨少华父子十年前参加春晚排演的情景。他们在后台看到谁的节目被枪毙就去安慰人家:“不要难过,参与是最重要的,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要往心里去,不要痛苦,没关系,咱们下回再来就是”。说得头头是道,结果腊月二十八,父子俩的节目也被毙了。
阎肃感慨,“说了别人半天,轮到自个儿了”,也是哭。“毕竟都通知出去了呀”,亲朋好友都等着他们大年三十的露脸呢。
2016年2月,阎肃与世长辞,审查组失去了“虚假繁荣”的笑声。2015年羊年春晚,老先生最后一次担任央视春晚顾问,年轻喜剧演员问他:“从总导演到台前演员、幕后工作人员,大家都很努力很认真,我们也想好玩,但是为什么结果越来越不好玩?”
在那年春晚总导演哈文看来,语言类节目在春晚的式微,和缺乏市场的推动不无关系。“小品鼎盛时期,王朔、冯小刚都是在做小品的,但是现在他们可能都在做电影。现在小品已经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市场机制去推动。”
深度参与过小品创作的编剧和演员曾在访谈节目中透露,为了几分钟的镜头,甚至是字幕上的一个名字,戏剧工作者往往要折腾小半年。这样的制作周期在网络信息爆炸式传播的今天,早已跟不上流行文化的迭代速度。今年春晚开始筹备时,市面上关于猪的流行语还是“小猪佩奇纹上身,掌声送给社会人”,到了1月17日,距离除夕还有半个月,朋友圈一夜之间又被“啥是佩奇“刷了屏。
社会流行文化迭代速度之快,屡屡超出人们想象。出现在今年春晚第四次彩排现场的青年演员朱一龙,在接受《中国电视报》采访时称,非常喜欢看央视春晚,最喜欢看语言类节目,“印象最深的就是冯巩老师那句‘我想死你们啦’”。
这位在2018年爆红的流量小生,曾主演过朱时茂执导的都市公路爱情喜剧片《胡杨的夏天》。在那部票房仅为467.2万的电影里,与他搭戏的还有客串出演的老戏骨陈佩斯。朱一龙生于1988年4月,他出生几个月之后,陈佩斯、朱时茂搭档在1989年春晚中表演小品《胡椒面》,两个食客在饭馆里争抢一瓶胡椒面的场景,至今回忆起来,仍然能让人捧腹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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