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孟頫的压抑 - 齐鲁晚报数字报刊

选择字号：超大标准 dzgoadmin 发布于2019-02-07 属于心情短语栏目 0个评论 137人浏览

　　去年到湖州去领一个文学奖项,在颁奖典礼上主持人让我讲几句。我说,湖州是赵孟頫的家乡,他在我们济南做过三年总管府事,他的《鹊华秋色图》被济南复制成十余米的长卷,镶嵌在泉城广场上,这大概是世界上最大的《鹊华秋色图》。在我们街头时常可见各种尺寸的《鹊华秋色图》。湖州的朋友听后很吃惊,他们只知道自己祖上的乡亲有这么一幅名作,不知道这幅画如此受到济南人的喜爱。

　　赵孟頫被济南这座城市景仰着,是因为他给这个城市留下了出色的文化。除了《鹊华秋色图》,还有他的七律《趵突泉》诗,其中颈联“云雾润蒸华不注,波涛声震大明湖”就镶嵌在吕祖庙大殿的础柱上,数十个字概括了这座城市。这个城市的人怎能忘记他?

　　然而,这只是赵孟頫身后的风光,是一座城市的文化史馈赠给他的荣誉。如果追溯他生前,未必有这些荣耀。历史的评价在一个人身后。赵孟頫生于1254年南宋的湖州,当时那个地方叫吴兴。那是三百多年赵宋王朝走向没落的最后二十五年。在他二十五岁的当口,元兵攻破临安,南宋的华盖由此落下。那是中国历史又一个急转直下的时代,皇室倾覆,社稷尚在,总有追念前朝、拒绝新政的人群,中国历史把这些人称作“逸民”或是“遗老”。毫无疑问赵孟頫就是这个群体中的一员,加之他作为宋太祖十一世孙、秦王赵德方之后的身份,在遗民群体中是备受瞩目的人物。他果然不负众望,幼年成才,满腹经纶。他的成才得益于母亲丘氏的激励。母亲告诉他:“汝幼孤,不能自强于学问,终无以觊成人,吾世则亦已矣。”可是他又生不逢时,正当他大展宏图之年,他的临安王朝土崩瓦解,求仕之路渺如云烟。此后三十余年间世上没有科举,让天下士子进身无策。赵孟頫也苦恼着、徘徊着。

　　元蒙统治者是马背上的民族,生疏农耕文化,一时间,儒家文化被排斥到历史的角落,让汉族知识分子绝望透顶。其实从公元1271年,元世祖忽必烈入主中原,另一场文化层面的战争就开始了,那就是农耕的自给自足与马背上的征服的对决,是立国与治国的战略对决。几番思考,忽必烈认识到儒家文化对于治国不可或缺,开始起用汉族知识分子。丘氏夫人不愧是王室出身,具有识天下的慧眼,此时她对儿子说:“圣朝必收江南才能之士而用之,汝非多读书,何以异于常人?”丘夫人是智慧的,在历史转折关头,既不像把持国政的谢道清太后于国家危亡时刻下旨放弃抵抗,也不像江南逸民那样拒绝与新朝合作,她只告诉儿子,要为社稷做一点事。至元二十三年(1286年),在当朝招募汉族知识分子出仕的感召下,赵孟頫动心了。

　　赵孟頫穿上元朝的官服,震动了江南逸民群,无数文朋诗友纷纷与他绝交。史家一面盛赞他对中华文化的贡献,一面指责他的气节。读史书,常常看到后辈史家替历史人物操心:该这样,不该那样。殊不知历史的走向不是后人所能左右,历史留给后人的遗产是经验和教训。赵孟頫当时一下子陷入尴尬境地。他去找好友郑思肖,后者是南宋朝野仰慕的画家、诗人,原名郑之因,南宋亡后改名郑思肖。“肖”是“趙”字的组成部分,以此暗示不忘自己的赵宋王朝。没想到郑思肖对他紧紧关闭宅门,与之绝交,让赵孟頫叹息不已。

　　更有甚者,他的表弟赵孟坚,书画成就与他齐名,同是王室人物,过去经常走动切磋,自从他以荐入相,便对他关起大门。赵孟頫每次从门前路过,都闭门不纳。时间长了,赵孟坚的夫人看不过去,毕竟是亲戚,焉有长拒之理?就劝孟坚开门,孟坚拗不过妻子,就开了后门让孟頫进来。甫一坐定,赵孟頫问,“弁山笠泽近日佳否?”赵孟坚答:“佳公曰弟,奈山泽佳何?”前者问:如弟这样戴着便帽渔笠隐居山泽,近日可好?后者答曰:山泽之人,哪如哥哥风光?赵孟頫见话不投机,羞惭而退。赵孟頫走后,赵孟坚命家人把他坐过的地方用清水洗净,以洁其污秽。

　　赵孟頫毕竟是深受儒家文化浸染的知识分子,内心充满仁和,为官则为普天下尽责。虽然元蒙皇帝希望用这样一批汉族知识分子改造朝廷的鲁莽之风,怎奈元蒙实行忽里台施政,即新汗必须经过忽里台推选才能正式继位。而忽里台由元蒙贵族王爷组成,那些王爷不屑于儒家文化,文化的冲突就在所难免了。史载,赵孟頫与中书省左丞相哈剌哈孙不睦,因此才请求出京到济南任职。哈剌哈孙是著名的政治改革家,侍成宗、武宗、仁宗三位皇帝,为稳定政局做出了努力。赵孟頫与他的矛盾说到底是文化的差异。

　　赵孟頫的赴济,说明他的郁郁不得志,在朝、在野他都是压抑的。他有一首《罪出》诗道出了自己的委屈:“在山为远志,出山为小草。古语已云然,见事苦不早。平生独往愿,丘壑寄怀抱。图书时自娱,野性期自保。谁令堕尘网,宛转受缠绕。昔为海上鸥,今如笼中鸟。哀鸣谁复顾,毛羽日摧槁。向非亲友赠,蔬食常不饱。病妻抱弱子,远去万里道。骨肉生别离,丘垅缺拜扫。愁深无一语,目断南山杳。恸哭悲风来,如何诉穹昊!”道出了他的另一面人生。

标签：压抑的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