颓丧的时代会产出最好的幽默。二十年代的大萧条,孕育了卓别林的《摩登时代》。一百年后的推特网红特朗普,成了B站的鬼畜新人王。前后遥望,不过是“艺术幽默”与“现实讽刺”的区别。
经济前景不定,影院还在苏醒,一切似乎都在为喜剧铺路。这种时候,难道不该多笑笑?可令人诧异的是,今年的喜剧类综艺都有点“门庭冷落”。不是在好笑与无聊的边缘来回试探,就是在自省与自欺的大门反复徘徊。
《脱口秀大会3》是一场《自救大会》。即便李诞还开得出“麻醉自己其实有合法途径”的玩笑,他也不得不面对池子出走、卡姆吸毒等事件对笑果声誉和人力的影响。
《站稳了朋友!》沦为《快乐大本营》的自说自话。嘉行和开心麻花的比拼,不是在尬演就是互扯头花。这些选手成为常驻后,干的可能是同样的事。但现在就这样,是怕他们将来不适应吗?
《笑起来真好看》变成了明星小品大会。李汶翰加分环节的“翻手”才艺,气得沈腾喊李诞上台去“抽他”。檀健次守擂成功,从沈凌手里接过“头号玩家”的奖杯时,不敢相信地问:“我呀?”配上激昂的获奖音乐,和玩家们的参赛感言,甚至有了一丝心酸的好笑。
《欢乐喜剧人》逐渐“郭化”,沦为《相声有新人》。六季的长跑,它像榨汁机一样,把德云社、本山传媒、开心麻花、大碗娱乐等国内主要的喜剧团体的包袱刨了个遍。
以前观众不笑,还可以质疑是不是笑点太高。现在观众不笑,喜剧综艺基本可以负全责。因为无论是节目形态和搞笑门类,似乎都和十年前没变化。甚至因为《百变大咖秀》这类模仿秀的销声匿迹,显得更加凋零。
在各位导师还是搞笑咖的时候,喜剧综艺还能博人一笑。表演胸口碎大石的李汶翰,看过沈凌扮演的“王菲”吗?模仿蔡徐坤的楼炅择,知不知道大张伟演过“那英”?喜剧综艺的退化,背后是喜剧人的退化。
喜剧不是正义的艺术,更不是道德传声筒。事实上,好的喜剧,“讽刺”是流程,“冒犯”是常态。喜剧综艺的自由前提,就是喜剧人敢于冒犯,而导师和观众不以此为罪。
但显然,国内的喜剧综艺和观众还没有形成关于冒犯的共识。这导致,要么表演者束手束脚说一些无关痛痒的包袱,要么因为段子里的讽刺被网友用放大镜“鞭尸”。
新一期的《脱口秀大会3》太说明问题了:杨笠用黑寡妇的技能单薄,来证明漫威等超级英雄电影对女性角色的边缘化。漫威粉说,但凡多看点书和电影都不会说黑寡妇的技能是寿命长吧,国内脱口秀怎么如此无知。
人家脱口秀借个梗而已,有必要像影评一样准确分析黑寡妇能力吗?虽然卡姆犯事儿了,但硬糖君还是要用他的话回击:“太没有幽默感了!”王勉没了CY,只能独自弹唱《饭圈之歌》。“你为他控评为他战斗,谁都不能批评你的爱豆。”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追星女孩觉得自己被扫射了。“追星的人果然是下等人,谁都可以嘲一嘲。”整首歌词,王勉其实只讽刺了“盲目狂热”的那一波人,追星女孩没必要都赶着认领。他的求生欲已算很强,最后还把自己也塑造成追新垣结衣的人。
神奇的是,只要你政治正确,扫射面积再大也没关系。张博洋的段子讽刺键盘侠,这么拒绝现代文明成果怎么不去当算盘侠。并没有人跳出来说张博洋污名化键盘侠,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概念模糊的“原罪”。
同样是“炫富梗”,李诞和罗永浩一致觉得:小块的“不好笑就收房租”很自然,Norah的“黄浦区两套房”很冒犯。这明显就是主观双标嘛,而且Norah自己也说了:“我只是把自己的情况,如实的说出来。”喜剧还需要这么解释啊?雷区也太多了。
《认真的嘎嘎们》里,衣云鹤的表演也引起争议。演员们嘴里念着数字当台词,明显指向曾经很火的横店传说。陈伟霆点评的时候眼睛都红了:“我现在横店拍戏的时候,我是说国语台词。”
但是陈伟霆的处置是合理的,他给了演员“嘎”,因为笑点确实get到了。何炅也说:“我们自己人拿自己人开玩笑,我觉得是可以的,是一种自嘲精神。”但其实这个标准还是有点窄,喜剧的艺术空间理应再大些。
获得四位导师认可的楼炅择,后台采访连说“刘敏涛老师对不起,蔡徐坤老师对不起,蔡依林老师对不起”,画风看着太诡异了。
《脱口秀小会》里,李诞吐槽:“观众说喜剧不能用来比赛,不适合比赛。”估计他的观点是:你看《脱口秀大会3》的赛制改革不就成功了吗?50名脱口秀演员,突围赛淘汰一半多刺激。
其实不算成功,只是一场“厚积薄发”的假象。Rock说:“线下的演员谁还没有一年攒下来的五分钟好笑的段子啊!”说对了,《脱口秀大会3》的高强度赛制之所以没崩,就是因为前两期你看到的都是“老段子”。
如果你有线下看脱口秀的习惯,就会像张雨绮一样发现好多人重复自己的包袱。但这情有可原,喜剧本来就是“日常生活的点滴积累+灵感迸发的文思泉涌”,谁还能保质保量的日产?
真正露馅的地方,在节目的中后程,演员们还能造出新梗来PK吗?上一季退赛的张博洋,不就是觉得真没办法逼出灵感来吗?夺冠的卡姆倒是天天熬夜越战越勇,就是方式不可效法还违法。
三年胳膊五年腿,十年也练不好一张嘴。喜剧几乎等于竞技的“反义词”,《认真的嘎嘎们》有一期把GagMan关进小房间,让他们首尾相接的转圈,走到门口的人表演一发技,争取最后的金钥匙。
结果大部分演员都陷入了“卖老活”的窘境,谐音梗和肢体幽默通通败下阵来。最后还是宋木子和李飞玩了一把默契突围,要没有搭档的会心解意,这段也是必垮无疑。喜剧不是养鸡下蛋,高强度的竞技结局只能是难产。
春晚一个小品,反复打磨小半年观众都很可能不买账。比赛比赛,最后就是“路径依赖”。《笑起来真好看》里,娄艺潇演上海阿姨,扮老扮出心得体会。熊梓淇唱跳上瘾,尬唱成为出场标配。高露在少女和老太太之间切换,穿越老梗让人梦回《曲苑杂坛》。
《欢乐喜剧人》也是这样,决赛的烧饼穿越回学徒时期,“熊孩子”变形记你感动吗?郭阳和郭亮弄了《流浪地球》,你没猜错,主题就是发人深省的“科幻+环保”。夺冠的金霏和陈曦套路更老,追梦摇滚的戏码不考虑去《乐队的夏天》吗?
难处还在于,比赛会导致质量越来越差,不比赛又不知道让一群喜剧人干嘛。《认真的嘎嘎们》的氛围似乎有点太散,有些选手放飞自我虽然很勇敢,但是真的不搞笑。
比赛的标准也有漏洞:张哲华的表演,何炅喜欢得不行,但大张伟和陈伟霆纹丝不动;有些选手排练觉得很好笑的,到了导师这里气氛尬到冰点;陈伟霆还打断比赛,关心付航:“是不是状态不对?”结果人家自己说平时就是这种状态。
喜剧是群众的刚需:不被长综艺给喂饱,就要在短视频里代偿。《脱口秀大会3》里大方承认抄段子的李雪琴,道出了短视频对长综艺的“入侵”。
“一个脱口秀演员每年的产量,大概可以养活八个搞笑视频博主。”的确,张博洋被白凯南抄梗的时候还可以发点牢骚。好多脱口秀演员段子被短视频抄,作者本人可能都没刷到。
UGC的生产模式,让短视频里的段子可以快速传播和复制,并且通过大众狂欢对原作者“0赋能”。抖音上曾经流行过张博洋的“动次打次,你好,走开”,但张博洋本人几乎一点红利没沾。
在碎片化娱乐时代,喜剧长综艺和短视频相比还有优势吗?当一个喜剧综艺的爆梗,第二天就可以在短视频上花十分钟刷完“精华”,长视频里多出来的无聊内容还有存在意义吗?
这是《脱口秀大会》《欢乐喜剧人》等综艺必须思考的问题,也是曾经的《康熙来了》《百变大咖秀》《爱笑会议室》没来得及遇到的困境。后者的优势在于,固定的喜剧演员通过长期表演,带给观众温暖和陪伴。
《康熙来了》里的沈玉琳、陈汉典、郭惠妮,《百变大咖秀》里的大张伟、白凯南、瞿颖,《爱笑会议室》里的修睿、乔杉、潘斌龙,都曾进入过“人保活”的喜剧佳境。
就是说,虽然今天段子不那么好笑。但观众认得你的人,了解你的个性,会跟着不自觉地开心。《爱笑会议室》就是通过低成本好操作的胡闹,成就了嘉宾们的成长和好笑。
而现在的喜剧综艺,没有这样的试错成本。《脱口秀大会3》好多演员被剪得只剩下一两个段子,是因为他们站的不够高?不,是节目觉得他们不好笑。长综艺的剪辑进击,明显是在向“短平快”的逻辑低头。
你们有没有发现,喜剧长综艺越来越少看到“废话”了?镜头只会给有名气的OG或者是能上热搜的爆点,那种“郭惠妮在包包里放咸蛋”和“黄亚力泼妈妈珍珠奶茶”的情节,逐渐被市场给驱逐了。
吸睛的不再是喜剧演员的个性魅力,而是他们欲说还休的隐私。思文的段子没上热搜,她和程璐的离婚却被广泛讨论。包括谈话综艺里的《奇葩说》,辩论魅力被搁置,取而代之的是煽人泪下的情感故事。
不好好写段子,就想着立人设。不再袒露真实,只打造营业脸。《脱口秀大会3》的蒙恩说:“你讲什么不重要,上节目想火的话,关键要有人设和标签。”脱口秀圈名号,动不动就是大王和太后,跟老洪的太平天国一样,“遍地是大王,短暂又辉煌。”
马克吐温说:“建立在生活基础上的幽默才会不朽”。如今喜剧综艺不好笑的原因,可能就是没了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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