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福星回到家,弟弟妹妹都围了上来,他们以为大哥到了地区,回家肯定会带了好多好吃的东西,可哪里知道大哥口袋仅剩一元来钱,若不是食宿在郏梅家里,只怕露宿街头了。他忘记了向父亲要点钱,去的车票是方岚付款,返程,则是郏梅买好了。所以,高福星手一挥:去、去,没有什么东西,带了一袋空气。
出乎意料之外的事,大弟居然从军用挎包里翻出了一个袋子,里面包着两个面包,这让高福星尴尬极了,也十分奇怪,是谁往他的挎包里塞进了这黄油面包?那时候,信水县城没有一家面包店,所以,面包对孩子们而言,很是稀罕,甚至于福星的小妹恐怕见也沒见过。高福星一把抓过,放鼻子上闻了闻,一股浓浓的奶油香味直冲脑门,便把面包掰成四块,分给了奶奶和弟弟妹妹。奶奶几乎没有牙了,她说:你不吃吗?
弟妹们吃得摇头晃脑,十分高兴。但高福星鼻子有些发酸,他说等哥挣到工资了,我一口气买一百个面包给你们吃。似乎从这一刻开始,高福星身上有了一种男子汉的担当和责任意识了。
福星不愿回应,他觉得既无必要,他们也不见得懂,便说:双林他们几个考得怎么样啊?
大弟福利说:双林哥好像第二天就回乡下去了,看不出他的表情是不是高兴还是难受。
奶奶说:亦萍也回茶场了,我问了她一句怎么就回呀,不在家多呆几天?她说场里要上班,笑了笑,就走了,我本来想问问她考得咋样,她人已出了大门口了,倒是左芬挺高兴的,进去嘴上都哼着小曲儿。福星啊,你真的是沒考及格,老师让你补考呀?你读高中时,成绩不是蛮好的吗?
小妹说:大哥,你看奶奶偏心不,你一回家,她就加菜加餐,我们天天都是腌菜、卡萝卜,豆腐……
张芝华一直睡到早上九点多,睡得很沉,很香,连弟弟上学,爸妈出门也没听到一点声音。她伸了一个懒腰,披上了棉衣,坐在床沿上,似醒非醒,似睡非睡,眼睛迷离惺松,她的眼皮又合上了,一阵倦意袭来,觉得大脑一片混沌,她又脱下大衣,钻进了被窝里。
张芝华吃力地睁开眼睛,辩认了声音,听出是两个人的声音,其中一个是美美,另外一个听不出,便大声应了一句:来了,稍等哈。
胡娟说:芝华,走,听说泸溪师范的老师们吃了午饭就回去了,许多人都到地委招待所去了。我们也应该去看看。
胡娟也是队友,和美美同学,芝华想不到她也报名加试了,可奇怪的是初试复试居然没有见过她的身影,芝华说:那你俩坐一会,我看妈妈给我留了什么早餐,我连早饭还沒吃。
她进了厨房,掀开锅盖,果然,锅里坐着一大碗面条,上面还卧着两个鸡蛋。可大冬天的,灶台一停火,早沒一丝热气了,美美跟了进来,一见,她说:这大冷天的,不能吃凉的,会生毛病的,走,正好,我早上也沒吃饱,我请你们吃包子去。
芝华说:你说好多人都去了,那咱们能不能进得去?再说,见面后人又不太熟,说些什么呢?
美美咬着包子说:打探一下消息呗,还能怎么着呀,估计昨晚上他们已经开了会了。
胡娟说:昨晚上我们没想过,应该在开会前去找一下,兴许说上几句好话,加深印象和感情,加几分印象分。
美美说:有用没用,去了再说。吃好了吗,走。三人急匆匆赶到时,却没有几个人了,一问,考官们都走了。
芝华听了,觉得似乎有责怪自己的意思,便说:你们不该弯到我家,直接来可能能见到。说完,她说:我想起了还有点事,我先走了。说话间,摆摆手,径直走了。
牛文化向校长打了个招呼,又上大队卫生所赤脚医生叶紫檀借了自行车,去锦江镇。向阳大队离公社大约五、六里路,一条不太宽敞的机耕道,但很直,路上,汽车很少,偶尔有几部拖拉机、手扶拖拉机从身边经过,两边的大田,水稻早已收割完毕,颗粒归仓了,只有放鸭人挥动着长竹竿,赶着一群鸭子在觅食,路上,还有一些农民挑着担子把自家菜地里的蔬菜送到镇上小集市上卖,其中,好多人是学生的家长,不时有人打着招呼:牛老师,去镇上呀?牛老师,快放假了吧?牛老师,什么时候回上海过年呀。牛文化放慢了速度,一个一个答话,想想自己不知不觉当了五年民办老师了,虽然谈不上桃李满园,但在向阳,也教了近千名学生了,也为向阳许多群众认识,也小有名气,大家都说:小学里的牛老师,对学生可热情了,从不凶声恶气,语文课上得好,音乐课,学生也很喜欢上。
万芳芳在宿舍里伏案工作,一见牛文化到了,万芳芳笑了笑:来了,啥辰光回来的?
牛文化说:勿要紧,侬先做事体。他打量着芳芳的房子,比自己的宿舍略大一点,也更向阳,窗明几净,收拾很干净,芳芳还贴了两张电影海报宣传画,一张是海岛女民兵,一张是难忘的战斗,床上被子叠成了豆腐块,被单一尘不染,很平整光滑,透着淡淡的清香,牛文化想这女孩子的闺房就是整洁,与男孩子是沒法比较的。
芳芳放下笔,将散乱的东西叠好:文化,后来,我才晓得,侬还报名加试了文艺班呀,也好,加了一道保险绳,情况还好吧?
牛文化将初试复试的过程简单讲了一遍:伊在(现在)还讲不上好不好,要等整个阅卷工作结束后,等划定录取线……他将刘老师说的那些话,讲了一遍。
万芳芳说:照伊说,那春节前能不能拿到录取通知书呀,那你今年要不要回上海过年?
牛文化说:过年还有一段时间,我翻了翻通书(日历),好像今年是二月六号过年。我想,录取没有这么快吧,最快能在二月中下旬就算不错了,侬想,中断了十年,多少届多少人挤到这一块,工作量肯定大得勿得了,所以,没有必要坐在这儿等,你说吧,啥辰光走,听你的。
一句听你的,让万芳芳听了很舒服。这牛文化情商还是不低的,挺讨女孩子喜欢,这也是万芳芳对他情有独钟的主要原因。万芳芳说:侬看,还需要带点啥末子土特产回去?
牛文化说:勿晓得今年火车挤不挤,少买一些,大豆,花生,芝麻、笋干,茶油这些东西,习惯了,不带的话,老人家会不高兴的。
芳芳说:这些东西你勿要管了,我会置办,走,去食堂,看看中午有啥好菜?看你运气好不好,有没有口福?
牛文化说:中学就是中学,像我们村小,一个小伙食团,一顿就烧一个菜,还基本上都是老三样,萝卜白菜,白菜萝卜,要不,就是榨菜。
万芳芳说:要不,我给侬买一部自行车,除了早餐,中午和晚上你就到阿拉这儿来吃,路又勿是很远,才五里。
牛文化说:这个短时间可行,但时间长了,刮风下雨,下雪结冰,忙的时候就更不行,以后再说吧。
牛文化没有答应,是有他的原因的,现在这种关系,不伦不类,不明不白、不清不楚,总是依附于一个女孩子身上,脸上是不大光彩的,但现阶段又不能明确深化这种关系,因为,条件还不成熟,渠未成而水难到,万一、这次高考落榜,名落孙山,牛文化不仅不能深化,恐怕还要重新审视这个关系了,他实在无法面对这种不平等的现状,一切都让时间来改变吧,如果没有拿到录取通知书,牛文化决定结束这种状态,他不能一误再误,贻误这个美丽大方可爱的女人。长疼不如短痛,当断不断 反受其乱。一边吃饭,牛文化不时还打量着眼前的姑娘,虽然芳芳比自己还大半岁,但一眼看上去,仍然像个刚出校门的高中生,一白遮百丑,肤白如脂,雪白的肌肤,连脸上的毛细血管似乎都清晰可见,五官也很精致,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透亮,也透着聪慧,他记得她在中学成绩出类拔萃,当时要是有高考,完全可以考上清华北大,就这次,她若报名高考,也一定能考上本科院校。芳芳明显感觉到牛文化在注视自己,芳芳说:想什么呢,快吃鱼,这草鱼块是大河里捕上的,比乡屋农民池塘里抓的味道更鲜,没有那种土腥昧。
高福星呆在家里反而一时不适应了,无所事事,闲得无聊,特别是经历了几天高强度的紧张状态,绷紧的神经突然松驰下来,更觉得心里很空泛,就像吊在半空中一样,找不到脚踏实地的感觉。
高福星说:在领准考证前就交了表了,沒敢填大专本科,就填报了中专,而且,就填了师范学校。现在的处境,三十六计 走为上计,能考上来,就是胜利。
父亲说:师范好,对你而言,把握性比较大,好,没有好高骛远不切实际,我最不喜欢的就是那种目空一切,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当老师没有什么不好的,单纯、安稳、安定。你打算这段时间干什么呀?
高福星父亲是部队复员干部,在县物资局当办公室主任,循规蹈矩,一身正气,显然,二十多年的老兵,还一时不适应社会环境,也跟不上老百姓的生活节奏和思维方式。
福星说:回农科所去,与其在家干等,不如回队上出工干活去,再说,队里也确实有一大堆的事情。
好,一颗红心两手准备。父亲点点头:生产还是要抓的,万一,沒有考上,你和你的队员们的生活,吃菜,地荒了,就抓瞎了。
张芝华回家后,母亲说:芝华呀,这荷包蛋煮面你怎么没吃呀?饿着肚子上哪儿去了?
母亲说:你舅舅来了,他说高考结束了,现在巳经开始组织阅卷了,工作量相当大,他估计真到全部完成,发录取通知书时,最起码要一到两个月,这期间,是无法打听的,让你安心在家里休息,实在不行的话,另想办法,现在传闻明年还是要高考的,他说他给你联系个学校,插班补习,下次一定能考上,咱年纪还小,不焦急。
芝华听得出母亲和舅舅都在关心,宽慰自己,便说:妈,咱不急,那些大哥哥大姐姐他们都下放农村几年了,有的都七、八年了,他们都能泰然面对,我就更能笑对人生了。
母亲笑了,看来孩子经历一次锻练,就长了一分见识,受了一次厉练,就有了一分成熟。她说:芝华,这段时间你也累了,要不,去外婆家玩一些日子,过年再回来。
外婆家住婺州,那是一个离安徽很近的一个地方,一个叫篁村的山区,山青水秀,风景如画,当时当然还不出名,若干年后,成了摄影家的天堂,成了旅游者打卡的著名景区。
芝华想想这是一个不错的建议,便说:妈,你给我拿些钱,我去买点好吃的,明天,我就动身,去篁村。
高福星搭了一部拉煤的便车,先到五峰煤矿,翻过这座大山,山后就是新湖公社,就是他下放的下桃大队,这条路是取捷径,起码少走一大半的路,还能搭上不花钱的顺风车,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要翻这座五峰大山,一般的人,或者说经济许可的人,都望山生畏,情愿花上一元钱坐客车来回,高福星每次进出下桃,都从这儿走,而且,每次,他都拿上一根粗木棍当扁担,遇到野兽什么的突发情况,还作为趁手的兵器。
山路崎岖陡峭,特别是上山很吃力,到了山顶,下桃的田园村落,便尽收眼里,村庄房屋,阡陌纵横,山风扑面,使人不免有些寒意,好在一路疾走,四十分钟后,高福星便打开了厨房隔壁的宿舍门。农科所长三牛伯听到动静,走了过来:哎呀,小高,高队长,赶考回来了?中了状元了吗?
三牛是大队安排到农科所来的领导干部,也是教育知青的老农,和高福星也是好搭档。
高福星说:这些日子,就你们几个守家呀?所里情况还好吧?小半年,演戏,排练,又是请假回家复习,考试,有劳你了。考的好不好,中没中,现在还不知道,具体要等到什么时候,也不清楚。
三牛笑了:行,等就等吧,大家下放都呆了几年了,还怕等这几天?!也不是我,所里还有几个人没有报名参加考试,有的第三天就回来了。明天,可能回来的人就更多了。现在冬闲,活儿也不多,最要紧的是把油菜地铲一铲,施一些肥。所里的菜地浇浇水,上上肥,还有一个事,这两天抓紧时间把决算弄完,把红分下去,但愿今年能有个五毛钱十分工吧,对了,仓库里还有一些花生,豆子,也给大家分一分,带回家过年。
高福星扳着指头算了算:腊月初十是元月五、六号左右了,行,就定这个日子吧。
农科所最兴旺的时候,有三十个知青,后来,参军的参军,招工的招工,推荐上学的上学,还有病退的,迁移的,现在只剩十二人了。这次参加高考的有九人,好像考的都不理想,所以,大家情绪都不高,第一天晚上大家都聚到高福星房间,海阔天空,东拉西扯,聊得很晚,之后,便很少有人再提了,好像高考已经成为历史了,也好像高考与已无关了,或者是关系不大,也有的人表面上平静如水,但在心里默默牵挂着,心似油煎,焦急等待,只要是有人从家里回来,或者是到了一趟公社,都会围拢过来问这问那,看来,说不关心那是假的,有些口是心非了。
太阳每天从东山升起,又往西山落下,山里的日子平淡无奇,但高福星明显地感觉到了大家似乎越来越焦虑,爱晿歌的不再放歌,爱说笑的沉默寡言,高福星自己,以前每天的保留节目吹吹笛子,拉拉二胡,也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就像冬日里的天气一样,一块块厚厚的铅块般的云团笼罩着头顶,大家伙心情也似乎凝固了,情绪十分沉闷。
终于到了元月五日,三牛伯让人买了肉,买了鱼,说今天加个餐,明天放假。当天上午,会计和出纳把现金分到每个人的手上,高福星算了算,一共七十六元八角,这是高福星这些年分的最多的一年。他想今年的工分多,是因为足足参加了近四个月的文艺宣传队,而演戏期间的工分,是大队统一结算的,但不是给个人,又返回农科所一起分配,这绕来绕去的算法,高福星只知道一个大概,傅萍萍也分到三十多元的红,可能也是这个原因。傳萍萍在家一直呆了二十天,前几天才返回农科所,之前托人捎了一个请假条,说是病了。傅萍萍说:高福星,怎么回家,还从五峰煤矿走?
高福星说:这次,咱也奢侈一回,坐客车走。其实,高福星是觉得口袋里揣着七、八十元现金,不安全。又带着几十斤的花生,几十斤的大米粿,还有几斤豆子芝麻,翻山越岭,不方便。
傳萍萍说:郏梅来过一次,去了一趟魏子家,魏子不在,回岩背小学上课了。后来,又去找了方岚,方岚也不在家,好像去大哥家了,她是不是回她的知青点,就不得而知了。
傅萍萍苦笑了一下:他这个人,打小就很听父母的话,傅萍萍顿了顿:我说福星呀,过了年,考试总该有消息了吧?要不,我们到家后,去天乳寺去抽个签吧!
当一九七七年腊月三十日(七八年二月六日)的时钟走完最后一秒,人们迎来了一九七八年(丁已年)春节,这天是七八年二月七日,华夏大地都沉浸在节日氛围里,不过,像牛文化,高福星、丁俊俊这些考生们,他们的心情可能有些惆怅纠结,那种盼星星盼月亮只盼着通知书早日寄到家的企盼,渴望,像一只无形的手在揪着他们的心,就连以往阖家团圆举家欢庆的日子,他们也似乎没有往年的愉悦心情,焦虑、担心、疑问、恐惧,不时像小水泡一样在脑海里冒出,用几个成语,如度日如年,味同嚼蜡,茶饭不思,寝食难安,坐卧不宁,如坐针毡……这些成语,几乎可以说是绝大部份考生们的真实写照,涵盖了他们的心理世界。
焦虑也好,担心也罢,时光流逝,如同信水奔流,转眼年也过了,转眼间元霄节就要到了,可是,张榜公布似乎还杳无音讯,不见半点迹象。二月二十日那天,方岚到了高家。
高福星说:我说姑奶奶,你到什么地方躲清闲了,急死我们了,快说说最新消息。
方岚说:我爸到地区参加招生录取工作会议刚刚回来了,第一批次(师范、卫生、农林)投档和初录已经扫尾了,估计两、三天通知书送到公社。
方岚说:咱们新湖的还有郏梅,傅萍萍,其它人,就不知道了,或许还有第二批次,第三批次。
我文化科目过了,估计能去省财税学校。方岚说:魏子、余芳估计这次希望不大了。我真无法面对他俩,主要是到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对了,通知书是寄到公社的,还要政审,迁户口,办粮油转移手续(由农村粮转为商品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我刚来之前,已经打了电话给郏梅了。
两人一时都设有说话,方岚似乎憋了一会,终于红着脸,鼓足勇气说:福星,你以后会给我写信吗?
高福星没有想到方岚会这样问,迟疑了片刻:等以后有了准确的通讯地址再说吧。
高福星将录取通知书捧在手心上看了又看,上面盖着XX省泸溪师范学校鲜红的大印,下面还有校长签名和印鉴。还附有新生入学注意事项一二三四五……
张芝华因为本来户口粮油都在市里,所以,她在母亲的陪同下,一个上午就办好了所有的相关手续,已然是万事俱备 只欠东风,单等开学报到的日子来临。
难忘的青春岁月到这儿就结束了,牛文化他们不久后朝着一个方向,一个共同目标,汇聚到泸溪河畔的泸溪师范学校,如果你感兴趣的话,请继续关注《难忘的青春岁月》姊妹篇《美丽的泸溪,美丽的泸溪师范》,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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